【三】
商业一定有竞争,但斗争则无必要,内斗更无必要。
这有什么区别吗?我的理解是:
竞争的核心要义,是竞相做好自己(产品和服务),强调通过创造差异化的新价值赢得自己的成功,并在成功的同时引领行业乃至社会的进步。
斗争则不那么强调做好自己,而是在产品与服务的同质化之下,千方百计地把别人的利益变成自己的,是一个不创造新价值而“把你的变成我的”的游戏。
竞争是靠追求更好的自己来超越别人,斗争是靠打败别人来满足自己。竞争让自己和同行与社会双赢,斗争则终将让自己和行业俱损,乃至拖累社会。
遗憾的是,到目前,中国企业家依然太喜欢战胜别人,而不是追求更好的自己。很多人一出场就像个斗士,一出口就是要打败这个,消灭那个,而且打的大都是产品与服务同质化的残酷战争。打到最后,即使毁灭了对手,也是拖累行业与社会,最终也毁灭掉自己。
除了借用政治力量介入商业,中国企业家最惯用的斗争策略是,以不具有差异化新价值的产品和服务,打不顾成本的价格战,恶意攻击对方的抹黑战。在国内打,在国际也打。打到最后,打出一个中国人不相信中国的产品,世界也给中国企业打上廉价品的形象。
曾经有位央企董事长在华商名人堂的专访中悲愤不已。他的企业千辛万苦在印度获得了一个130亿的大单。董事长说,按这个做下来,也就差不多10来亿的利润。但与对方签订合同的前一天,一家中国同行杀出来,同样的东西直接开价110亿,一招杀到大家都活不去。
企业运转不能停,上万的员工要有活干。迫于无奈,这个董事长最后以更低的价格把单子抢了回来。“他这一闹,大家都没有钱挣了,骨肉相残啊。”他哀叹道。
这个故事与万科对宝能的妥协看起来关系不大,但也存在某种内在的逻辑。商业不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战争,自己的成功,不一定非要建立在打倒别人的基础上。
这些年的深刻体会是,中国企业所谓的价格战,最终都是一个价值毁灭战。你不让我挣钱,我让你更不挣钱,最后大家都不挣钱;你说我的产品有问题,我说你的产品更有问题,最后是消费者对所有这类产品都不信任。甚至有企业打出亏死自己,也要先饿死同行的口号,让这种企业活下来,比让他倒闭对经济的伤害还要大。
如果继续这种内斗式的价值毁灭战,在国内,即使某些企业一时成了赢家,整个行业慢慢都会被它拖下马;到国际,即使某些企业一时成了赢家,也会让中国企业在全球经济格局中,依然只能当个仍人宰割,甚至不等人宰割,就自相残杀的廉价劳动力。
好在这样的现象正在得到好转。不光是华为这样的企业,包括很多有远见和前瞻的中小企业家,也都在赶往创新创造附加值的路上,给人以新的期待和曙光。
上周接待了河北晨阳工贸的代表,我之前都没有听过这家企业的名字,但其发展令人欣赏。这个公司的老板原本是干油漆的,油漆战斗激烈后,他没有继续在油漆行业打个你死我活,而是放眼世界行业发展趋势,潜心研发出一种更环保的新产品——水漆,开创出个新市场,也带动整个漆行业接轨世界先进,并得到国家的支持。从奥运工程到天安门城墙,都用了他们的产品。
中国需要更多这样的企业,去追求更好的自己,而不是打败别人。即使最终的竞争,同样会有人输,有人赢。但彼此赢得文明,输得服气,良币驱逐劣币,自己胜利的同时,也与消费者和社会共赢。
【四】
谈到竞争还是斗争,妥协、合作还是对抗,想起黄鸿年先生收购新加坡置地,其实还有前传和后语。
前传是黄先生收购联合工业时的故事,妥协的故事。
1970年代,莫斯科人民银行为开拓新加坡市场在当地大肆放款。刚从印尼到新加坡的黄先生也得到一笔贷款。但合约履行中,银行却私自违约缩减了他的信用额度,造成他开出的票据不能兑现,在伙伴那里失信。
黄先生最痛恨不讲信用的事。年轻气盛的他决定起诉银行。这个消息震惊了银行,担心输了官司形象大损,于是请一位当地的商界前辈向黄先生说情。“他告诉我,年轻人,得饶人处且饶人,做事多给自己一条后路。你就算告赢了,也是赢了战役,输了战争。大家会认为你做事过激,将来谁敢轻易和你打交道。”
黄鸿年认为前辈说得有理,取消了上诉请求,让银行跟他和生意伙伴和解。然后,他和这家银行再无什么联系,事情也渐渐被他遗忘。直到10多年后,他得到一个机会,与李光耀的弟弟李金耀联手收购新加坡上市公司“联合工业”,让往事又被再提。
收购“联合工业”共需1亿元新币左右的资金,但黄先生没有那么多的现钱。李金耀给了他一个主意:找莫斯科人民银行借。李金耀刚好担任着莫斯科人民银行新加坡分行的法律顾问,因此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途径。
莫斯科人民银行新加坡分行总经理维克多·格拉先科就在李金耀的隔壁办公,二人起身就去到他的办公室。
让李金耀奇怪的是,当他们一起走进维克多·格拉先科的办公室,维克多·格拉先科对黄先生居然比对他还要客气。“只用5分钟就谈定了。他还告诉我,黄先生,当初你没有起诉,放过我们了,我们现在一定帮你。”
原来,这个维克多·格拉先科就是当时负责黄先生那笔贷款的人,如果黄先生当年不撤诉,他就要承担责任。
黄先生感概,“当年我决定不起诉,只是因为那一句,得饶人处且饶人,根本没想到会要什么回报,但这件事让我对大家经常讲的善恶有报有了深刻的体会。”
后传是黄先生强制收购了新加坡置地后,推动公司重组的过程却遇到不少的斗争,以至他最终退出错综复杂的局面,甘愿卖掉了股份。联合工业和新加坡置地也失去一路捍卫新加坡地产第一大的机会。
从这个意义上说,无论是黄先生强制收购新加坡置地,还是他收购成功后那些抵制重组的人,都算是打了一场“赢了战役,却输了战争”的不必要战争。
这个新加坡置地的故事,也实在值得王主席和姚董事长,都好好了解并从中学习。
【五】
影片《辛德勒的名单》中,辛德勒和德军军官阿蒙有这样一段对话。大意是,阿蒙认为自己是有权力的人,因为他掌握了囚犯的生杀大权。但辛德勒告诉他,真正的权力是你有绝对的理由去杀生,但却不这么做。
一个人犯了偷窃的罪,被带到帝王的面前,他知道帝王一怒,自己就会小命难保,于是扑倒在地,乞求帝王饶他一命。结果帝王因为他犯下的也是小错,于是饶恕了这个微不足道的人。讲完故事的辛德勒,摇着酒杯,对阿蒙强调:那才是权力。阿蒙,那才是权力!
无论万科的王主席,还是宝能的姚董事长,都是掌握权力的人。推而广之到社会的各个层面,每个人其实也都是掌握权力的人。包括是不是非要跟碰了你一下的路人争个是非曲直,这多多少少都是我们的权力。
我期待我们的社会,多一些辛德勒式的权力。